碎片-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一
正如五十岚凪所说，五十岚泰造在入院后第五天后终于由于救治无效而去世。五十岚凪的身体虽然没有完全康复，但还是强打起精神处理着五十岚泰造的身后事。作为唯一的继承人，他毫无意外的成为了glory的新社长，然而就任社长也就意味着他要面对前任社长去世前后那一堆风波造成的烂摊子。工作的繁忙让他无暇去考虑那一日在白鸟直人家发生的一切。
四月中旬的一天，五十岚和往日一样埋头在成堆的报表里，直到神木敲响了办公室的门，带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社长，这两位警官有事找您，上午的时候他们有打过电话。”神木说道。
“您好，五十岚社长，我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日野圭一，这位是栗原洵斗。”日野一边做着自我介绍，一边细细打量着年轻的新社长。
“你们好，请坐吧。”
“事实上是关于您哥哥雨宫先生的事情。”
“神木大致和我说过了，”五十岚抬起头看了眼神木，“你们似乎查到了我哥哥当年的那桩旧事。”
“是的，有一件证据，里面算是涉及到了雨宫先生的隐私，因为是要送上法庭公开展示的，所以想请您看一下，有个心理准备。”
“你们的意思是，即使我认为有损于我哥哥和五十岚家的形象，这些东西也是要公开的？”
“只是在法庭上公开，请放心，这些东西不会流传出去的。”栗原有些不安的看了眼日野。
“我知道了，神木，你先出去吧。”
“是。”
五十岚看着日野带来的手提电脑上的影像，脸色难得的阴沉了下去。日野和栗原站在一旁更多的则是关注于他的反应。
“就是这些吗？全都要在法庭上播出吗？”当视频播放完后，五十岚迅速的扣上了屏幕。
“是的，这张光盘完整记录了当年柳田俊哉联合了社会人士对雨宫先生下药制作丑闻照片，并且对他实施了猥亵的全过程。而拍摄并参与其中的藤井一男在几年后想要利用这个对柳田进行勒索，结果被柳田和西原杀死。”日野努力平复着心情，尽量用客观的语气描述着。
“可悲的男人。”五十岚按着太阳穴说道。
“另外，我们还查到了雨宫先生发生车祸的原因。”
“那个不是意外吗？当时哥哥为了甩掉后面跟着的记者的车辆超速行驶，结果因为暴雨路滑，车撞上了高架桥墩。”
“确实是意外，但是那些记者能够一直跟在雨宫先生的车后面，是因为有人匿名把雨宫先生的住址给了记者，使他们一直蹲守在住所外面。”
“是谁？”
“柳田俊哉，他从经纪人川口成那里得到了地址。”
“那么整件事中，川口会受到什么惩罚。”
“大概是良心的折磨？如果他还有点良心的话，不过他在业界大概是混不下去了。”日野把光盘从电脑里弹出，小心的放好。
“真是不值一提的惩罚，”五十岚漠然的说道，“这些都会在法庭上提出来吗？”
“是的，全部写进卷宗了，那么我们先告辞了，开庭的时间需要告诉您吗？”日野注视着五十岚。
“那就拜托日野警官了。”五十岚站起身和日野、栗原握了下手。
“对了，日野警官，”仿佛想起了什么，五十岚又叫住了已经走出门的日野，“柳田的律师定了吗？”
“好像是一位挺难缠的律师。”日野回想了一下说道。
“神木，你进来下。”五十岚拿起电话拨了个内线号码。
“社长，您找我？”2分钟后神木走进了办公室。
“你去查下柳田俊哉的辩护律师是哪家事务所的，得给他换个好点的律师。”
“是，我马上去办。”神木微微鞠了一躬，应声道。
“那么我们告辞了，社长先生。”
站在下楼的电梯里，日野不仅笑了起来。栗原有些不解的问道：“你笑什么呢，日野？”
“我在想，不愧是雨宫君，就算没有了记忆，也还是那个雨宫君。”
“雨宫学长有那么可怕的时候吗？”
“当然，你只是没有见过而已。”
“骗人，”栗原回想了一下记忆里的雨宫澪，“不过，直人已经拿到指纹鉴定结果了，怎么没见他有什么行动？”
“他能有什么行动，他连人都见不到，我就不明白了，又不是拍电视剧，为什么他们俩的事就这么狗血呢？”日野皱着眉头说道。
“要是再得个绝症什么的，就真狗血了。”
“你能不乌鸦嘴吗？”日野抬手抽了栗原一下。
二
神木注视着电视里播报的关于柳田俊哉一案的新闻，眉头越发的皱紧了。他走到卧室里，拉开衣柜底层的抽屉，从夹层里拿出一个牛皮信封。看着信封他的耳畔重新响起了4年多前五十岚泰造在五十岚凪的病床前说的话。
“神木，一个是背着丑闻的只有高中学历的戏子，一个是有个名校背景由五十岚家抚养长大的少爷，如果是你，你会选谁做继承人。”
“就算凪永远醒不过来也没关系，反正他也什么都不记得了。”
“既然凪这么想要离开这个世界，那就随了他的心愿好了。”
“从今天起他就是五十岚凪，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雨宫澪这个人。”
这几年来，神木不断的梦见五十岚凪恢复了记忆，当他们回到日本后，这种担心终于成为了现实，看着五十岚重新遇到过去的朋友，看着五十岚逐渐有了情绪的表达，他知道也许五十岚的记忆永远不能恢复，但是不代表他永远不会知道真相。
“对不起，社长，我终究还是没能把这个毁掉。”他把信封放进包里，起身前往五十岚的住所。
“神木，你怎么来了？”五十岚打开门看到脸色有些苍白的神木问道。
“有些明天的会议资料，想请您先过目。”
“进来吧。”
“是。”神木走进房间，大概是最近太过繁忙，五十岚已经无暇画画，室内已经没有了刺鼻的颜料味道。他把资料递给五十岚，然后默默的站到了一边。
神木望着窝在茶几前专心看资料的五十岚凪，他再次打开手提包，在里面摸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掏出了牛皮信封。
“社长。”神木的声音有些颤抖。
“恩？你还没走吗？”五十岚头也不抬的说道。
“这个，是前任社长交给我的东西。”神木把信封轻放在茶几上。
“这是什么？”
“雨宫澪的病历原件。”
“病历？”五十岚打开信封，向里面看了眼。
“是车祸发生后的入院记录。”
五十岚没有说话，从信封中掏出了几张有些泛黄的纸。神木死死地盯着五十岚，计算着自己之后要做出怎样的反应。要读完那几页纸大概不过十五分钟，但是神木觉得这大概是自己人生中最漫长的15分钟，他注意到五十岚的脸色越发的难看。
“你全都知道。”五十岚抿紧了嘴，从牙缝里蹦出几个音。
“是的，这是最后的原件，您后来看到的所有病历都是篡改过的，前任社长原本是要我全部毁掉的，但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把它留到现在，也许就是为了让您看到。”神木感到心跳快要停止了。
五十岚攥着那几页纸，因为过于用力，指节已经失去了血色。关于伤情的描述不过数百字，受伤的部位还有图示标出，他来回读了三四遍，所有的描述都符合自己的情况。他感到手脚发凉，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在戳刺着心脏，一直以来他被告知的，他所相信的那个过去的自己，竟然全都是谎言。
“我是谁？”尽管内心已经感觉到了疼痛，然而话出了口依然是毫无起伏的语调。
“你是glory的社长。”当真相被揭开，神木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继续称呼眼前这个男人。
“社长吗？”五十岚突然觉得自己平静了下来，“神木，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可是……”神木并不觉得把对方独自留下是个好注意。
“我没有关于过去的记忆，所以无论是五十岚凪还是雨宫澪，对我而言都毫无意义。”五十岚平静的说道。
“是，那我回去了。”神木看着那张淡漠的脸，带着一些不安退出了房间。
三
神木离开后半小时，五十岚凪，或者现在该称为雨宫澪，坐在一片狼藉的客厅里。他在确定了神木确实离开后，砸掉了客厅里所有能砸的东西。满屋的残骸包围着他，如同那个崩塌的世界一样，“拼不起来，拼不起来”雨宫澪喃喃道，他努力在脑中搜索着残存下来的名为真实的碎片，却发现不过是徒劳。“果然还是不行。”他站起身，赤着脚踩过碎玻璃，走进了书房。注视着刚刚完成的油画，一个想法突然浮现出来。他转身去了玄关，直到穿鞋袜的时候才发现脚底扎入了玻璃渣，看着脚底的血，他漠然的拔出了染血的玻璃碎片，穿好鞋走了出去。
雨宫澪凭着感觉，依靠着衣兜里不算多的钱，辗转换乘了几趟车最后来到了树海的入口。仿佛受到了什么的感召，他径直走了进去。他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着，似乎在寻找什么，终于他停下了脚步，靠在一棵树边坐了下来。他掏出手机，上面显示着十几通未接来电，大都来自于神木，正犹豫着是否要打过去，神木的电话又来了。
“喂，神木。”
“社长，您现在在哪里？”神木焦急的问道。
“我出来了。”
“我现在就在您家，您在哪里？”神木看着屋内的一片狼藉，十分懊悔把人独自留下。
“我吗？”雨宫澪仰望着高耸的树木，“我在梦里。”
“什么？什么梦里？社长，社长！”神木还想在问什么，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再拨打过去已经关机。神木抓着手机，思索了一分钟，迅速的拨出了第二个电话：“喂，泉医生，我是神木雅史，有件事需要拜托您。”
“那个，抱歉，白鸟制作人，有个人坚持要见你，我……”山口推开会议室的门小心翼翼的对白鸟直人说道，不等她说完，泉枫太就强行挤了进来。
“泉君？”白鸟吃惊地看着泉。
“抱歉打扰各位开会了。”泉扫视了一圈会议室的人员，都是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他上前一步要把白鸟拉出去。
“等一等，泉君找我有什么事吗？”毕竟是在自己的部下面前，白鸟觉得就这么被拖出去实在有点没面子。
“出大事了，白鸟君，”泉一着急就压不住声音，“你先出来。”
白鸟愣住了，顾不得会议室里的骚动，直接把泉拽了出去：“出什么事了？”
“五十岚凪不见了。”
“你说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不见了就是不见了。”
“社长他下午突然离开了家。”
“神木先生，”白鸟这才看到一直站在门外的神木，“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嘛……”神木觉得电视台这种地方还是不说为好。
“去我办公室。”注意到神木为难的神情，白鸟说道。
“神木先生，这里不会有人打扰我们了。”白鸟把两人带回了自己办公室。
“白鸟先生，我就长话短说，社长他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我想他大概是一时难以接受，所以才会选择离开了。”
“他恢复记忆了？”白鸟愣住了。
“没有，但是他已经全部都知道了，等等，你知道社长他不是五十岚凪？”神木忐忑的看着白鸟和泉。
“现在不是解释这些的时候，神木先生，你报警了吗？”
“报了，但是对方说时间不够立案时间。”
“您怎么不早说，我马上给小圭打电话。”说着，泉就拿起了手机。
“你知道他会去哪里吗？”白鸟的心里充斥着激动和担忧。
“事实上，我们通过一次电话，但是，他只是说他在梦里，然后我就联系不上了。”神木懊恼的抓了下领带。
“梦里？”白鸟愣住了。
“直人君知道是哪里吗？”打完电话的泉说道，“小圭说他马上去查最后的通话地点。”
“树海，”白鸟沉吟了一会儿，“他在青木原树海。”
“您确定吗？”神木突然感到了绝望。
“应该没错，因为澪在出事前一直在画的内容就是青木原树海，”白鸟立刻拿起自己的物品，“总之，我们先往那边走，日野那边应该也很快就能定位到了。”
四
白鸟等人赶到树海入口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泉死死地抓着他不放手：“直人君，你千万不要进去，天快黑了，进去了会出不来的。”
“对啊，我已经给救援队打电话了，他们很快就会派人过来，你再耐心等等。”神木也在一边劝着。
“等不了了，他肯定已经进去了，放心吧，我会找到他的。”
“那你好歹带点工具啊，”泉见劝不住，急忙跑到附近的店里买了一卷胶带和手电，“在经过的树上绑上胶带，这样就不会丢了。”
“谢谢你，泉君，日野他们要是到了，给我打电话，但愿里面有信号。”白鸟拿着胶带，深吸了一口气走进了树海。
白鸟一路上在经过的树上绑着胶带，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天几乎完全黑了下来。他打开了手电，平稳着呼吸，终于他看到不远处的树下有一个人影。白鸟放缓了脚步，逐渐靠近树下的男人，树海中的光线不太好，他突然有些拿不准那个人是不是就是他一直在找寻的人。男人一动不动蜷在树下，引起了白鸟的不安。赶过来的一路上，他的脑子里始终是一个比一个糟糕的结果。“请你不要再把我一个人丢下了，澪。”他在心里默念着，终于走到了男人的身前，听到那个人发出的轻缓的呼声，他终于放下了一点心。白鸟蹲下身伸出手，小心的拍了拍雨宫澪的肩膀。“恩？”雨宫从鼻腔里发出一个促音，睁开眼有些茫然的看向白鸟。
“真是的，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睡着啊。”白鸟苦笑了下。
“白鸟先生。”雨宫看着白鸟。
“你没有事真是太好了。”白鸟轻声说道。
“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要说也应该对神木先生说吧，他可是担心死了。”
“对不起。”雨宫重复着。
“为什么要道歉？”
“不管我说多少遍对不起，对白鸟先生来说，都是无济于事的吧。”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白鸟觉得眼眶里有带着咸味的液体在打转，“为什么你总是要道歉？”
“当我醒来的时候，他们说我是五十岚凪，他们说就算失去记忆也没有关系，他们给我看照片，看影像，他们说那就是我的记忆，我的过去。可是那份入院记录上，明明伤情记录和我的完全符合，但是那份记录却属于雨宫澪。我在这里想了很久，可是什么也想不起来，关于白鸟先生的记忆也完全没有。但是我按照梦里的指示来到了这个地方，如果是五十岚凪的话，不可能来这里吧。但是，真的是那样吗？我们是双胞胎，即使分离了那么久还是有着同样的爱好，所以潜意识里都有树海的映像也不奇怪吧。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我也不知道应该相信谁，”雨宫低声述说着，他指着自己的头，“它们明明就在这里，可是我怎么也找不到。”
“……”白鸟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到底要说些什么才好，他压抑着要把对方揽入怀中的冲动，哀伤的注视着对方。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了。”雨宫抱着头埋入膝盖，蜷成了更小的一团。
“没关系的，”白鸟轻轻的扶住雨宫的肩膀，尽力控制着手上的力度，“没关系的，不管他们对你说过什么，做过什么，这四年多，你所经历的你所感知到的人和事都是真实存在的，现在在我面前的你也是真实存在的，这就足够了。”
“可是，也许我永远都无法恢复记忆，这对你是不公平的。”
“没关系，至少我在你现在的记忆里。”
树海中突然刮起了一阵风，白鸟看了看已经完全被黑暗吞没的树海，不禁往雨宫身边凑了凑，他拿出手机庆幸还有信号，给泉打了过去：“泉君，我找到他了，我们距离入口应该不是太远，我在经过的树上做了记号，希望你们能早点找到我们，这里面真是挺冷的。”
“对不起，因为我的事，让你冒险跑进来。”
“是我自愿的，不过能够找到你，真是太好了，抱歉，我靠过来没关系吧，晚上这里挺冷的，这样子会比较好。”白鸟借着手电的光看着雨宫，曾经无数个夜晚，他们依偎在一起。他想起那些关于树海的传说，身体不由得打了颤，突然，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被雨宫轻轻握住，他有些吃惊的看着雨宫。
“没关系的，我会保护好白鸟的。”雨宫注视着白鸟低声说道，。
“澪……”一直憋着的泪水终于从白鸟的眼眶中滑出，他一把将雨宫抱住，“不，这次应该换成我来保护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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